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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黎平
早晨,我偷看了人間的屋頂……
星期六,天仍然是黑的。
早起的詩人在高處偷看了人間的屋頂,那里仍有一片靜謐尚未打開,那里仍有一個夢寐尚未驚醒。
多么好的辰光,多么好的華年,掩藏在這一片灰黑的屋頂下面,仿佛度過了無數(shù)個世紀(jì)。
但是這些表象仍然是短暫的,再隔一會,天就全然亮開。相同及不相同的屋頂真相都昭然若揭,人世間的浮華與喧雜又要穿透屋頂直抵塵囂。
即便如此,那時啊,你的心仍然是亮堂的!你偷看過的人間屋頂也仍然是一個理想之所,讓人過目難忘的……
死亡花名冊
清明前夕,我們?nèi)ツ沟卦煸L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。
由于闊別已久,我們忘了他安居在幾區(qū)幾排幾號。天堂這邊沒有門鈴,我們叫不應(yīng)他。墓地那么大,又空闊肅靜,我們不能像他生前那樣在他門前大大咧咧地喊叫。只能求助于一位墓地管理負(fù)責(zé)人——他很熱心(當(dāng)然也因為我們一行中有他的熟人)——拿出幾本陳舊的死亡登記花名冊,讓我們查找死亡歲月的蹤跡。
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親眼看見死亡花名冊,令我震驚,它離我們那么近,幾乎近在咫尺。我翻開那一頁頁被蟲蛀過、有著點(diǎn)點(diǎn)黃斑的登記簿,一行行陌生的名字突然就躍居眼前。這些生前也曾一樣栩栩如生的活人,如今只以一個名字的形式出現(xiàn)在花名冊上,這有多么黑暗和虛無。我仿佛提前洞察了人死后最后的歸宿,平生使用過的名字到終了就盤踞在一本發(fā)黃的死亡花名冊里。偶爾,會有一雙陌生的目光打量到它們。就像我們眼下正在做的一樣,從中我們找到了要找的故人。
他呆在一區(qū)四排第38號墓穴,墓碑上刻有一行他的臨終遺言:想寫一首詩!經(jīng)過這么多年,這首詩想必他已在天堂寫成,但活著的我們卻只能讀到一本死亡花名冊,而這肯定不是他在那邊寫成的詩歌原作。
殺豬匠
和一位老屠夫同桌喝酒,他端起酒杯,我們輕輕碰了一下杯子。
這么多年,老屠夫手執(zhí)殺豬刀,無數(shù)次捅進(jìn)一頭嗷嗷慘叫的豬的咽喉。
斃豬無數(shù)的屠夫,從不懺悔。甚至得意于手上有如此精湛的技藝——他總是吹噓自己,開宰之前就能準(zhǔn)確估算出一頭待宰的豬可能會流多少血,血盆里該放多少凝血的鹽——
“這是衡量一個屠夫手藝好壞的關(guān)鍵指標(biāo)”。
可是說著說著,酒桌上的殺豬匠卻越來越傷感。殺了一輩子豬,賣了一輩子肉,現(xiàn)在的他已老得快要?dú)⒉粍右活^豬,甚至豬見到他也不怎么害怕了。
他遺憾一身好手藝從此再無傳人。我卻在想:就像一個詩人擁有一身的絕世才華,也會突然于某一天消失貽盡。與殺豬匠何異之有。
千島湖新聞網(wǎng) 編輯:葉青 姜智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