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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■童富女

　　小區(qū)出口的不遠(yuǎn)處，新開了一家榨油坊，途經(jīng)此地，我會情不自禁地放慢電驢，然后深吸一口氣。

　　生活在小鎮(zhèn)像是寵兒，每到這個季節(jié)，免費的清新空氣里還額外加送菜油香。只要你走在榨油廠附近，油香會牽著你的鼻子走，無需親眼目睹，只要你集中意念，涌動的油香便汩汩向你襲來……

　　農(nóng)村長大的孩子，對油菜哪會陌生？兒時場景歷歷在目，母親肩擔(dān)兩梭箕油菜秧，外公挑著兩只空槁桶（糞桶），而我是個小跟班。外公先用草耙在田里挖好一條條的小溝，母親把油菜秧插入溝里，覆上泥土用手一按或用腳輕踩。我不是光來游手好閑的，也會做些力所能及的小零活，根據(jù)母親傳達(dá)的指令，把油菜秧按6-8寸的間距分發(fā)溝內(nèi)，母親省去一道小工序，可以信手拈得油菜秧，直接開種了。

　　剛種下的油菜秧有點綿軟，耷拉著腦袋，菜桿依附著泥土。在農(nóng)作物隊伍里油菜不算嬌氣，但是大晴天種下的油菜，要打三個晨朝，挑上槁桶拿起糞勺沿根澆水。三天之外，油菜秧就挺直腰桿，精氣十足了。雨天種油菜雖說拖泥帶水，但可以省去挑水澆灌這道繁重的工序。三四月份的油菜最為高調(diào)，此時油菜花肆虐，鄉(xiāng)下的曠野到處都有它的身影，有鑲嵌式、插花式、地毯式、梯田式，一年一度的油菜花風(fēng)靡全野。

　　五月是油菜收割的季節(jié)。母親說，種油菜、割油菜都不在話下，陰天雨天都可行事，最難的是拍油菜，這活兒對天氣的要求比較苛刻，太陽越烈越得勁，這可難煞咱農(nóng)民啦。那些時日，正勞力為拍油菜而中暑的為數(shù)不少。曾記得，外公拍完油菜回家，外婆會為他準(zhǔn)備一個生雞蛋來解乏。只見外公披著汗布袱坐在門坎上，此時我會央求外公在蛋頭上用針頭撥個小孔，然后見他哧溜一聲將生雞蛋吸進(jìn)肚。那個看似完好無損的雞蛋殼便是一個好道具，約幾個小鬼將它放在顯眼的路邊，然后躲在暗處看誰屁顛屁顛去撿蛋，得逞后捂著嘴笑得前俯后仰……現(xiàn)在想來，兒時那些幼稚的快樂好像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。

　　油菜一旦割倒，如遇天公不作美，母親就會唉聲嘆氣，噼哩啪啦的雨點像是落在她的心坎上，那份焦灼只有當(dāng)家人最能感同身受了。雨水過多，菜籽就從“菜船”里脹脫而出，掉進(jìn)泥里長出苗就可惜了。以前拍油菜沒有什么好的工具，基本用“打谷桶”（地方語稱稻斗）。這是個龐然大物，將它抬至田里很是費勁，然后將油菜捧到打谷桶里用棒槌敲打，或直接進(jìn)桶踩踏，捧出空殼油菜桿，用籮篩將“菜船”篩出，再改用米篩濾籽，用畚箕裝入竹籮，天氣晴好入坦翻曬，用手轉(zhuǎn)風(fēng)車吹去雜質(zhì)，接下去就可打油了。

　　聽母親講榨油的歷程猶如《一千零一夜》。集體化時的古法榨油，我們這代人未曾經(jīng)歷，電視里《舌尖上的中國》——徽州古法木榨榨油還原了歷史畫面，讓我對母親的敘述有了更深的了解。重達(dá)100公斤的撞錘敲打木楔子，對榨膛中的胚餅施加壓力，致使油脂汩汩滲出，這種場面真的震撼到我了。想象里，那些光著膀子的打油漢，似乎要皮膚古銅色、一身腱子肉才能與之匹配，否則太過單??！古法打油再過渡到大榨（老榨）打油，母親說那個時候只有祝家和楊旗坦兩處有大榨，擠的時候排隊至凌晨。大榨不靈活，受限制，菜籽數(shù)量小就無法入榨，基數(shù)是500斤起步，如果你家只有100斤油菜籽，那得自找?guī)准移春弦徽?，然后根?jù)出油量按斤分配。

　　不過，菜油要安然進(jìn)戶才算塵埃落定。當(dāng)時路面坑洼不平，運輸工具是手推雙輪車，裝油的器皿以瓷甕、陶缸、酒罐、酒壇居多，沒有嚴(yán)絲合縫的蓋子，只能在口子上覆層塑料紙，用繩子扎緊。推油車也是技術(shù)活，忌諱慌亂，得用暗勁平緩勻速，才不致菜油外溢。有的農(nóng)家壇子用久了，存有小裂縫未曾察覺，剛出榨的油溫又高，抬至雙輪車，行至半路，油缸爆裂，覆油難收，偌大一個家庭，一年的油水頓時化為烏有，農(nóng)婦面對一地的油水，那種復(fù)雜的心情無以言表！打油季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??！

　　從古法榨油到大榨榨油，再到小榨榨油，一路變遷蘊(yùn)藏著多少故事？母親已多年不種油菜了，但她說起自己種油菜、割油菜、拍油菜、榨菜油的經(jīng)歷，掩飾不住的眉飛色舞，她已忘卻了那曾是一段辛苦的歲月！每年打油季她都會買些菜餅，說菜餅是極好的菜園肥料，一輩子與莊稼打交道，選擇的肥料也飄著菜油香……

千島湖新聞網(wǎng) 編輯：劉波 王志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