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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政軍

在楓樹嶺鎮(zhèn)的旅館里，跟老板下了幾局象棋后，老板突然請我吃“消”。此語一出，我錯愕了半晌。老板看我半天反應不過來的樣子，立刻明白了，改口說請我吃番薯。

在楓樹嶺鎮(zhèn)的方言里，番薯就叫做“消”。淳安山一程水一程，人文地理的因素，讓淳安的方言五彩繽紛，同一個物體有許多不同的名稱，哪怕名稱相同，還有好多個不同的發(fā)音。

俗話說“五里不同風，十里不同俗?！钡诖景玻袝r候相隔一里路，方言就大不同。我們村同嚴家村，相隔不過一公里，雞犬相聞，但說出來的話就有所不同。比如吃早飯，我村人說“吃朝（zhāo）飯”，而嚴家人說“吃焦飯”。大人們早已習慣，可小學初中的孩子們卻經常拿不同的說法開玩笑，經常故意問：“飯焦了，怎么吃？”大家免不了嬉笑一陣。

同字不同音，有時同音不同義，這些情況在淳安的方言中隨處可見。

在淳安的方言中，“你”這個詞的發(fā)音可謂極大豐富。有“伊、儂、卿、椰”等等，而“伊”則有陰平、陽平、上聲、去聲四個聲部俱全的版本；“儂”又往往與“摁”混用；而到了大墅鎮(zhèn)一帶，“你”則成了“日”，而且要發(fā)出短平快的讀音才算正宗；再往白馬一帶地域，則發(fā)音為“只”，發(fā)音時必須舌頭一麻，初聽有點嚇煞人哉，我是聽了好多年才適應過來。

同字不同音，也帶來了許多關于方言讀音的“?！?，不懂方言還真不能明白這個“?！钡囊馑?。例如“你”字的不同發(fā)音，經常被用于相互攻訐。如說“椰”的人，攻訐別人總是對人有意見，經常摁人；說“摁”的人，則反唇相譏，說你怎么就變成了泥巴了？因為在原遂安一帶方言里，“椰”與“泥”同音。

“我”的發(fā)音相對來說就比較簡單，只有四五種。特別在原遂安境內，都是“嘎嘎”的，頗為融洽。但在整個淳安境內，也有“啊、哦、捱、吾”的變化，有時說話激動，變腔立起，尾音翹一下，威勢就抖露出來了。

淳安的方言雖復雜多變，但似乎并不妨礙大家的交流。早些年住在原許源鄉(xiāng)一帶，這里不足兩千五百人口，卻有十幾種方言，母語的語根相差極大，分多個派系。奇怪的是大家打交道都不用普通話，只是隨性地操著自己的口音說去便是，相互之間也都聽得懂，沒有交流障礙，真是嘆為觀止，但其他鄉(xiāng)鎮(zhèn)的人來這里，那就弄得一頭霧水了。

到杭州讀書，外地的同學對我們淳安的同學感到非常奇怪，總問我們淳安人，你們一個地方來的，怎么相互間都說普通話。其實我們是到縣城讀書，就被迫說普通話了。比如那些威坪的同學，聲如洪鐘如吵架般地說：“ABCD——”剛開始聽不懂啊，是方言？是英語？心中惶恐，后來總算搞懂了，原來是他們在說：“我不知道?！蹦钦Z調聽著是吵架，但也非吵架，正常說話而已。從各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來的同學，語音語調的差異以及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稱呼，常常會在交流中產生誤會，不如普通話省事。

方言交流，大多止步于同一鄉(xiāng)鎮(zhèn)。在外地，說著淳安方言的，基本上是同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出來的，甚至是同村的，要么就是交往的時間很長了，雙方在方言語言上已經“磨合”到位了。

雖然很多淳安人說起了普通話，但是淳安人濃重的鄉(xiāng)音加上不會內卷的舌頭，讓淳安人的普通話說得不容易。當時有一句流行語：“天不怕，地不怕，就怕遂安人打官話?！弊x書時，外地同學經常學舌我們，說：“你們淳安人的普通話很不均（準）的，嚯?！?/p>

因為職業(yè)的原因，許多人曾經跟我說過，淳安的方言值得研究，這一點是很多淳安人的共識?，F在的下一代都在城鎮(zhèn)長大的，很多人已經不會說方言了，這讓我忽然發(fā)現了方言的可貴。 

我想，淳安方言研究的成果，在未來肯定還是有其價值的。而要研究淳安的方言，我覺得首先要考慮方言的統(tǒng)計和系統(tǒng)劃分；發(fā)音和勞動生活的關系；喉舌器官的功能極限；聽力適應性的等級等等。另外，在做方言研究上，要用與時俱進的方法，科學研究的方法很多都用的上，如歸納法、分析法、建模法等，當然語言研究具有獨特性，尤其是方言的發(fā)言標注，有很多音用普通話標注是不準確的，顯得捉襟見肘。幸好現在科技發(fā)展了，有了音頻和視頻，可以原聲錄用，想想看，把同一個詞的十幾種發(fā)音以及同一物件不同的叫法放在一起，聽將起來真當有趣。

豐富的方言，學起來麻煩，用起來卻有諸多妙處。如你遠在外地的時候，忽然聽到了鄉(xiāng)音，立即就有了同伴，本是同根生的人，自然會多了一份親切和真誠。而且，通過語言還可以尋根，找到祖先生活勞動的軌跡……語言的多樣性就如同自然界物種多樣性一樣，保持這種多樣性，會讓文明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更加和諧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