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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婉玲

世間的好風(fēng)景常在險遠(yuǎn)。

莫不是當(dāng)?shù)厝送扑]，我可能錯過了這座山。

在千島湖鎮(zhèn)汪宅村附近的農(nóng)家樂飯店吃午飯時，得知我們要爬屏峰巖，在另一旁用餐的一位大叔，放下手中的手機(jī)，和我們說，這屏峰巖的頂上，有好大一塊平地，好幾畝呢，平地上曾經(jīng)建有一座廟，廟里最繁盛的時候，住過一百人，這座寺廟有小靈隱之稱。

為何叫小靈隱？

靈隱寺是不是有一塊飛來石？屏峰巖上也有一塊飛來石。

穿著圍兜的飯店女主人也湊了過來，在圍裙上擦了一擦手，向著我說：“十幾年前，和你這么年輕的時候，我也登過屏峰巖，下山后，好幾天腳都動彈不得，都是一級級的大青石臺階，酸得喲！”

幾天前，我將網(wǎng)上一段用無人機(jī)拍攝的屏峰巖風(fēng)光發(fā)給小董一家，一面絕壁如削，幽從后山起，險向巖前出。

山頂灰色巖石突兀在莽莽林間。

小董是我女兒的同學(xué)，我們兩家子經(jīng)常湊在一起爬山。看了視頻，他們二話不說，直接問，哪里集合？

山腳下的井塘村吧。

井塘村是一座有600年歷史的村落。村中有兩棵古樹，一株是古樟，一株是古柏，村莊靜謐，我和村中老人一起坐在古柏之下，等著小董一家到來。

屏峰巖，南可觀千島湖。因山頂巖石陡立，壁如廳堂屏風(fēng)，故又名屏風(fēng)巖。

村子里路面潔凈，去屏峰巖沒有指示牌，問了村里人，“右拐看到一棵老桂花樹，過桂花樹左拐就到路口了?！?/p>

小董一家也是徒步愛好者，若說在千島湖邊發(fā)發(fā)呆，他們未必有興趣，但說，去爬一座山吧，他們必然應(yīng)邀而來。

山中古木相交，成片的柏樹林，層疊的老松樹，叢生的古藤蔓，茂盛蓬勃，叢叢簇簇，讓人應(yīng)接不暇。

千島湖的山受水庫效應(yīng)影響，形成獨(dú)特的亞熱帶“雨林”小氣候，天高云薄，空氣清潤，走在夾道濃蔭之下，并不覺炎熱。半日山中漫步，仿若享用了一場森林浴。

整個下午，這座山上只有我們六人。

快至山頂前，我們見到了屏峰庵堂的紫砂巖石門框遺址。陽光從樹葉的細(xì)隙間漏下來，那古老的石門框，好似一扇通往過去的時光之門。

曾經(jīng)這里是一條上香古道，那些不畏險遠(yuǎn)的善男信女，相信這石門框后面，有他們的精神皈依點(diǎn)。

我不知道它矗立在此多少年了，但我知道它照見過歷史、風(fēng)云、歲月，照見過一個個虔誠穿它而過的身影。

左旋右轉(zhuǎn)，我們到了鯉魚背。

鯉魚背兩邊沒有護(hù)欄，只用簡陋的繩子牽拉著，示意兩旁的危險。我在無人機(jī)的鏡頭下看到過山頂?shù)孽庺~背，繩子過去的山壁是如刀面一般凌利的絕壁。好在人不多，山風(fēng)也不大，但在我膽戰(zhàn)心驚的驚呼中，兩個孩子也害怕地蹲了下來，小小心心地開始爬著前進(jìn)。

《程夔游屏風(fēng)巖記》記錄下了鯉魚背的險峻：“余蠟屐方熟而前行者忽卻立，告曰此刀背山頂也。危磴僅容側(cè)履，兩傍臨深谷，峭壁如削。余冒險過之?！?/p>

冒險過后，我們才漸漸放開膽子，拍下許多險象環(huán)生的照片。

屏峰巖，險，但不是黃山那般一峰未平一峰又起的大險；屏峰巖，秀，但不是廬山色彩斑斕，層層又疊疊的大秀，她更像王維筆下“絕代有佳人，幽居在深谷”的一個冷峻佳人，甚至是有點(diǎn)孤傲的佳人。

她孤傲、冷靜，懂得自我欣賞。她相信，一座山美不美，從來不用他人來評說。

我喜歡登這樣冷峻的山，尤愛歷經(jīng)一路艱辛，終上山頂?shù)氖婵鞎尺_(dá)之感。山嵐設(shè)色，長風(fēng)浩蕩，萬事萬物在眼里，都變得可愛起來。

從高處俯瞰下方，讓人覺得好似擁有了縱橫千里的莽莽蒼蒼，擁有了橫貫上下的天地洪荒。千峰疊峙，綠意油油，到處都是騰騰烈烈的生命氣象。

站在屏峰巖的鯉魚背，我看到了千島湖和另一道山脈的全景。

身邊的兩個小小少年，一同站著，靜靜的，看著遠(yuǎn)處，山如眉峰，水如橫波。

當(dāng)一個人的心中容下了山、水、云天、丘壑，他的心胸也就開闊了。

繼續(xù)前行，上至海拔626米。

果有一平地，平地上有屏峰庵遺址，舊稱“小齊云”古庵。古庵后面有清代道光五年、十九年的僧墓。如今這個“小齊云”古庵，只搭了一個簡易棚子，或者說連棚子都算不上，只是一個可供擋雨的平頂，四面透風(fēng)，慈眉善目的菩薩供在其中。

庵里的香火竟是燃著的。一旁還擺著線香，供來人自取。

曾經(jīng)這里僧侶往來，香客如織，也是有過熱鬧的，如今都卸了繁華，徒剩一身輕松，只留一個石頭門框，幾塊巨石，幾個被刮去面目的佛像，一塊被歲月磨滑了看不清字樣的石刻，以及往來的風(fēng)、歇腳的云和很少的人。

沒了人的熱鬧，但有花的熱鬧，草的熱鬧：自在爛漫的毛茛，收集了一整夜的星辰；一團(tuán)團(tuán)繡球似的繡線菊，熱情又善解人意；漫山坡的黃花蒲兒根，忘情地灼灼野燒；雪一樣白的太平花，盡享山間清風(fēng)……

出古庵，回程路上，我又在鯉魚背上站了一會兒，多看了幾眼千島湖的山水。

關(guān)于山水之美，《幽夢影》里講：“有地上之山水，有畫上之山水，有夢中之山水，有胸中之山水。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，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，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，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?！?/p>

我覺得，千島湖的山水，兼具地上、畫上、夢中、胸中四者之妙，丘壑深邃、筆墨淋漓、景象變幻、位置自如，山山入胸中，其快樂、通達(dá)、滿足、勝利、愉悅，不可名狀。

忙日苦多閑日少的日子里，回歸自然是我所能享受最奢侈的事情。

周末爬一次山，穿一雙沾滿泥土的鞋子回到城市，再看到那些叢生的高樓，一瞬間覺得有些格格不入，突然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(shí)世界。但因?yàn)橛羞^了山林的洗禮，對城市的嘈雜喧囂也多了許多寬容。

屏峰巖，我沒有錯過。